終局之戰:從六個面向看特殊軍事行動

終局之戰:從六個面向看特殊軍事行動

特殊軍事行動作為世界歷史上的重大事件

許多人開始意識到,國家利益、經濟趨勢、能源政策、領土爭端或種族緊張等傳統分析無法解釋當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幾乎所有試圖用常規術語和概念來描述俄烏問題的專家看起來或多或少都不那麼令人信服,而且往往是愚蠢的。

即便是從表面上了解事物的狀態,我們也必須求助於更深刻的、更深遠的範疇,求助於那些幾乎從未受到質疑的層面。

全球背景

曾經的“特種軍事行動”,如今已然演變成一場俄羅斯與西方自由主義集體間的全面戰爭了。

這裡我們可以分成幾個不同的面向來談論它:
• 在地緣政治上:海洋文明與陸地文明之間的致命決裂。
• 在文明的衝突上:民主世界與第三羅馬,自由主義與傳統主義的衝擊。
• 在世界秩序架構的定義中:單極世界與多極世界的矛盾。
• 在世界歷史的高潮下:西方全球主導模式的最後階段以及歐亞帝國的挑戰。
• 建立在全球資本主義崩潰固定基礎上的政治經濟學宏觀分析。
• 最後,宗教末世論描述了“末世”及其內在的衝突、災難和毀滅,以及敵基督的現象學。
所有其他因素 — 政治、國家、能源、資源、種族、法律、外交等,這些因素雖然也重要,但卻是次要的和從屬性的。至少,它們沒辦法解釋或澄清任何實質性的事情。

我們將特殊軍事行動置於上面這六個理論框架中,每個框架都代表一門學科。這些學科在過去很少受到關注,但卻始終都是“積極”和“嚴謹”的研究領域,它們對許多人來說可能看起來像“異國情調”或“無關緊要的事物”,但這些細節卻是幫助我們理解俄烏克衝突和其背後全球議程的關鍵。

地緣政治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所有的地緣政治學都是基於對海洋文明(跨大西洋地區)和陸地文明(歐亞板塊)之間永恆對立的考慮。這一起源可以追溯到古代的陸地斯巴達與海洋雅典、陸權羅馬和海權迦太基之間的衝突。

這兩個文明不僅在戰略和地理上不同,而且在它們的主要取向上也不同:陸基帝國基於神聖的傳統、職責和由神聖皇帝領導的等級垂直性。這是一種精神文明。

海洋文明是寡頭政治,是物質主義和技術發展主導的貿易體系,它們本質上是海盜國家,它們的價值觀和傳統是偶然的、不斷變化的,就像大海本身一樣。因此他們的內在是進步的(進步主義的),尤其是在物質領域。因此,這形成了一種強烈的衝突和對比,瘋狂的、顛覆性和暴亂性的迦太基對上冷漠的、反動和傳統的永恆羅馬。

當「政治」成為了整個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可忽視的東西時,這兩種文明終於在空間上體現出來了。俄羅斯和歐亞大陸成為陸地文明的核心,而海洋文明的一極則錨定在盎格魯-撒克遜勢力範圍內:從大英帝國到美國和北約集團。

這就是地緣政治如何看待上個世紀的歷史。俄羅斯帝國、蘇聯和現代俄羅斯繼承了陸地文明的接力棒。在地緣政治語境中,俄羅斯是永恆的羅馬、第三羅馬。而現代西方就是新的迦太基。

蘇聯的解體是海洋文明最重要的勝利,也是陸地文明(俄羅斯、第三羅馬)的可怕災難。

海洋政治(Thalassocracy)和 帝國主義(Tellurocracy)就像兩艘交流的船隻,這就是為什麼這些領土脫離了莫斯科的控制,開始受到華盛頓(民主黨)和布魯塞爾(歐盟)的控制。首先,這涉及東歐和分離主義的波羅的海共和國。然後就輪到後蘇聯國家了。海洋文明持續與主要敵人陸地文明大戰。

與此同時,莫斯科的失敗導致敵人趁虛而入,於1990年代在俄羅斯本土建立了一個殖民體系,大西洋主義者(主要是進步主義者和自由派)湧入該國,他們的代理人被置於最高職位。這就是寡頭政治的延伸,海洋文明的外部控制系統。

一些前蘇聯加盟國開始準備全面融入海洋文明。其他國家則採取了更為謹慎的策略,並不急於打破與莫斯科歷史上建立的地緣政治關係。兩個陣營由此形成:歐亞陣營(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以及亞美尼亞)和大西洋陣營(烏克蘭、喬治亞、摩爾多瓦和亞塞拜然)。然而,亞塞拜然擺脫了這一極端立場,正在向莫斯科靠攏。

這導致了2008年在喬治亞發生的事件,然後在2014年烏克蘭發生親歐盟政變後,導致克里米亞分裂和頓巴斯起義。這些領地不想加入海洋文明,反抗新自由主義政策,尋求莫斯科羅馬的支持。

這最終導致了2022年的特殊軍事行動。莫斯科作為一個陸基文明,變得強大到足以與烏克蘭的海洋文明直接對抗,將第三羅馬的力量投射到了頓巴斯。這將我們帶入了當今衝突的地緣政治。俄羅斯和羅馬一樣,正在與迦太基及其殖民衛星作戰。

地緣政治的唯一新變化在於,俄羅斯-歐亞大陸不能作為當今地球文明的唯一代表。因此,分佈式心臟地帶的概念。在新的條件下展開,不僅是俄羅斯,中國、印度、伊斯蘭世界、非洲和拉丁美洲也正在成為地球文明的多極。

此外,假設海洋文明崩潰,西方的“大空間” — 歐洲和美洲本身,也都將成為相應的“心臟地帶”。在美國,這幾乎是川普和右派保守派公開希望的,他們的勢力範圍主要是美國的內陸州、紅州。在歐洲,民粹主義者和“歐洲堡壘”概念的支持者也直覺地傾向於這種情況。

文明衝突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純粹地緣政治的認知來自於文明的認知。但是,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對地緣政治本身的正確理解已經包含了許多文明概念。

從文明層面看,兩個主要文明和其向量在特殊軍事行動中發生衝突:
第一個文明由以下元素組成:自由民主的個人主義、原子主義、技術-物質對人和社會的主導、國家和邊境的廢除、性別政治,甚至是家庭和性別本身的廢除,失控的人工智能和數字化(被稱為“進步主義”或“歷史的終結”)。
第二個文明由以下元素組成:對傳統價值觀的忠誠、文化的完整性、精神超越物質的優越性、家庭、主權、愛國主義、文化及歷史的保護以及人類自身的拯救。

蘇聯戰敗後,在單極世界下自由主義世界秩序逐漸變的咄咄逼人,強制實施多種性別制、非人化(人工智能、基因工程、深層生態學)、破壞國家的“顏色革命”等。西方文明已公開認同全人類,邀請所有文化和人民立即效仿它。此外,這甚至不是建議,而是命令,是來自全球化的絕對命令。

在某種程度上,所有社會都受到了現代自由主義文明的影響。這包括俄國自己,自1990年代以來,西方化的自由主義法則盛行。即便普丁已經執政了23年且堅決於其對抗,但仍然沒有完全100%的讓俄羅斯社會擺脫他。

今天,與歐盟和民主集體的直接地緣政治衝突甚至加劇了這種內部對抗。因此,普丁呼籲傳統價值觀,拒絕自由主義、性別政治等。

儘管許多人沒辦法完全理解,但特殊軍事行動始終是兩種文明之間的直接對抗:
自由主義、全球主義的後現代民主世界對上以俄羅斯為代表的東正教傳統社會和那些與西方保持一定距離的國家。

戰爭因此從地緣轉移到了文化認同的層面並獲得了深刻的意識形態特徵。它變成了一場文化戰爭,一場傳統與後現代的激烈對抗。

單極與多極對抗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就世界政治架構而言,特殊軍事行動是決定世界將持續單極化還是邁向多極化的節點。民主世界對蘇聯的勝利結束了世界政治兩極組織的時代。兩個對立陣營中的一個陣營解體並退出了國際舞台,而另一個陣營則留下來並宣稱自己的價值觀是唯一的一條路。正是在那一刻,福山宣布了“歷史的終結”。

正如我們所見,在地緣政治層面上,它對應於海洋文明對陸地文明的決定性勝利。更為謹慎的國際關係專家(C. Krauthammer)稱這種情況為“單極時刻”,指出由此產生的體係有可能變得穩定,即真正的“單極世界”,但可能無法長期支撐並最終讓位於另一種配置。

這正是今天烏克蘭戰場的結果將要決定的:俄羅斯的勝利意味著“單極時刻”已經不可逆轉地結束,多極已經不可逆轉地到來。否則,單極世界的支持者將有機會推遲他們的終結,至少他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的那麼做。

在這裡,我們必須再次提到“分佈式心臟地帶”的地緣政治概念,它對經典地緣政治學做出了重要修正:如果海洋文明現在得到了鞏固並代表某種統一的東西。那麼,儘管直接對立的陸地文明僅以俄羅斯為代表,但俄羅斯不僅為自己而戰,而是為心臟地帶的原則而戰,承認土地的合法性。這就是為什麼俄羅斯體現了一個多極世界秩序的架構,在這個秩序中,西方被賦予了單一地區的角色(即兩極或多極之一)而不是全球化角色,沒有理由將自己的標準和進步主義價值觀強加為“普世價值”。

世界歷史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今天的西方白左文明是歷史載體的結果。這既不是偏離也不是過度,而是結果。這是一個走上拒絕精神垂直性,去神聖化、去基督化、無神論化和物質繁榮化之路的社會合乎邏輯的結局。這就是所謂的“進步”,而這個“進步”包括對傳統社會價值觀基礎和原則的全面拒絕與破壞。

放眼歷史,今天的民主國家並非無跡可尋,西方文明的最後五個世紀是現代性與傳統、人與上帝、原子論與整體性鬥爭的故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個東西方鬥爭的故事,因為現代的北美西歐已成為了“進步”的化身,而世界其他地區,尤其是東方的東歐與俄國則被視為傳統的領土,神聖的生活方式得以保留。

整個世界逐漸受到了西方現代性的影響,從某一時刻開始,不再有人可以質疑這種“進步”的、深刻自由主義世界形象的有效性。

現代西方的自由主義/全球主義/進步主義文明本身所行使的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平台,以及最終的單極世界秩序本身,都是西方文明本身所破譯哦的「歷史“進步”」的頂點。正是這種“進步”受到了特殊軍事行動的挑戰。

如果我們正面臨著西方在500年前製定的,且現在幾乎已經實現了的歷史運動高潮,那麼在特殊軍事行動中的勝利將意味著人類的未來發生了巨大變化。世界史,民主世界正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而俄羅斯在最後階段阻撓了這一歷史進程,將西歐所理解的“進步”普世主義變成了地方性的私人區域現象,剝奪了他們自認為可以代表全人類和所有社會的權利。

這就是利害攸關的事情,也是今天在戰壕中所決定的事情。

全球資本主義危機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現代西歐文明是資本主義的,它建立在資本的萬能、金融和銀行利益的支配地位之上。資本主義從與傳統決裂的那一刻起就成為了現代西方社會的命運,傳統主義拒絕存在對物質的迷戀,將某些經濟實踐(如利息增長)嚴格限制為非常不虔誠、不公正和不道德的東西。

只有擺脫宗教禁忌,西方才能完全擁抱全然的資本主義模式。極端的資本主義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教義上都與無神論、唯物主義和個人主義密不可分,而在精神和宗教傳統中都是不被容忍的。

正是資本主義肆無忌憚的發展,使得西方文明走向了個人主義和原子化,將一切價值轉化為商品,最終將人自身等同於物。

現代西方的批判哲學家一致認為,這場資本主義之路的大爆發中存在著嚴重的虛無主義。首先是“上帝之死”,然後是邏輯上的“人之死”,沒有上帝,人就失去了所有固定的內容或價值;因此,後人文主義、人工智能和人機融合實驗開始出現。這是其自由主義教義中“進步”的頂點。

現代西方是資本主義在其歷史鼎盛時期的狀態。再一次強調,這裡的地緣政治是:海洋文明、迦太基、寡頭制度以及建立在金錢(物質)萬能之上的文明。如果羅馬沒有贏得布匿戰爭,進步主義就會提早幾千年到來:只有羅馬的勇氣、榮譽、等級制度、服務、精神和神聖才能阻止迦太基寡頭強加自己世界秩序的企圖。

迦太基的繼承者(全球主義者)要幸運一些,在過去的五個世紀裡,他們終於成功地完成了他們的精神祖先未能做到的事情:將後現代性瘋狂強加於人類。

當然,今天的俄羅斯,絕大多數人甚至根本還沒意識到特殊軍事行動是對國際資本主義及其議程的反抗。但事實就是如此。

末世背景下的特殊軍事行動

人們通常將歷史視為進步。然而,這種關於歷史時間本質的觀點自啟蒙運動以來才開始出現。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全面進步理論由18世紀法國自由主義者安·羅伯特·雅克·杜爾哥(Ann Robert Jacques Turgot提出。它已經成為現代民主世界的普世教條,儘管最初只是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一部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

就進步論而言,現代民主世界代表了它的最高點。在這個社會中,個人實際上不受任何形式的集體身份影響,也就是說,人們脫離了一切。從宗教、種族、國家、民族、家庭,甚至性別中解脫,從人類的明天中解脫。這是進步打算達到的最後邊界。

然後,根據自由主義未來學家的說法,將會出現奇點時刻,屆時人類將把發展的主動權讓給人工智能。曾幾何時(根據無神論者的理論)猿類將接力棒傳給了人類。今天,人類已經上升到進化的下一階段,準備將主動權交給電子神經網絡。這就是現代全球化西方直接導致的結果。

然而,如果我們從進步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中抽像出來,轉向宗教世界觀,我們就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畫面。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一樣,將進步主義視為一種倒退,一種對天堂的背離。即使在基督降臨和普世教會勝利之後,也必然會有一段背道的時期,一段遭受巨大苦難的時期,以及敵基督者的來臨。

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但信徒們被召喚捍衛他們的真理,保持對教會和上帝的忠誠,即使在這些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也要抵制敵基督者。對自由主義者來說是“進步”,對基督徒來說不僅僅是“倒退”,而是一種邪惡的模仿。

進步的最後階段 — 完全數字化、向元宇宙遷移、性別的廢除以及通過將主動權轉移到人工智能來戰勝人類 — 將導致毀滅。人類確實已經在這場實驗的最終階段了,最終審判的末日近在眼前。如果人類持續朝著自我終結的方向發展,上帝隨時可以毀滅物質維度讓一切重新來過。

因此我們得到了特殊軍事行動的另一個層面,俄羅斯總統、外交部長、安全理事會秘書、高級負責人和俄羅斯其他高級官員似乎全都在遠離任何褻瀆,越來越直接地談論這些東西。但這正是這些現象和發展導向的對立本質:它們陳述的是純粹的真理。

這一次不是比喻,而是對真實狀態的陳述。西方文明(更廣泛地說 全球民主國家)從未如此接近敵基督統治的直接和公開化身。宗教及其真理早已被他們拋棄,轉而支持侵略性的世俗主義和被假定為絕對真理的無神論、唯物主義世界觀。

更糟糕的是,它還具有侵犯人的本性,剝奪人們的性別、人們的家庭、並很快將開始剝奪人性本身。自由派在500年前就開始著手於建立一個沒有上帝,甚至是反對上帝的社會,但這個過程現在才達到高潮。這就是“歷史終結”論點的宗教和末世論本質。本質上它是一個宣言,敵基督者的到來已經發生了。

特殊軍事行動的對抗是神聖傳統與現代世界之間末世之戰的主軸,而這場戰爭恰恰以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和全球主義政治達到了其最險惡、最有害和最激進的表現形式。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越來越多地談論哈米吉多頓,這是上帝軍隊與撒旦之間最後的決定性戰鬥,將決定人類文明乃至人類本身能否持續。

烏克蘭的作用

在我們分析的各個層面中,事實證明,烏克蘭本身在這一關鍵對抗中的作用是無可爭論的,無論人們如何解釋。一方面因為烏克蘭屬於基督教帝國「第三羅馬」門口不得不根除的末世陣營成員,另一方面,基輔政權不是一個獨立的實體。它是一個空間,兩個絕對的宇宙力量匯聚在這片領土。看似是基於領土主張的局部衝突實際上遠非如此。

雙方都不關心烏克蘭本身。賭注比那要高得多。俄羅斯在世界歷史上有著特殊的使命:在世界歷史的關鍵時刻挫敗一個純粹邪惡的文明,而通過發起特殊軍事行動,俄羅斯領導層承擔了這一使命(俄羅斯版的招招天命)。

兩個本體論軍隊之間的邊界、人類歷史中兩個基本載體的前線,恰好位於烏克蘭境內。烏克蘭不是戰爭,而是戰場。

它的當局站在了魔鬼一邊:因此在基輔發生了所有這些恐怖、恐懼、暴力、仇恨、對教會的惡毒鎮壓、墮落和虐待。但它背後的邪惡遠比烏克蘭本身過激的行為更深:它的中心在烏克蘭境外,而敵基督的勢力只是利用烏克蘭人來達到他們的目的。

至於烏克蘭人民,他們不僅在政治立場上存在著分歧,而且在精神上也存在著分歧。有些人支持歐盟和民主黨以及他們的全球撒旦教,另一些人則站在了地球文明的一邊,站在神聖的俄羅斯一邊,站在基督一邊。因此,烏克蘭社會沿著最基本的邊界 — 末世的/文明的 — 被分割開來。這片曾經是古代俄羅斯民族搖籃的土地,已經成為這場大戰的主戰場,甚至比印度教傳統神話中的Kurakshetra更為重要和廣泛。

然而,聚集在這個命運領域的力量是如此的根本和原始,以至於它們多次超越了任何種族間的矛盾。這不僅僅是將烏克蘭人分為親俄派和反俄派,而是在更根本的基礎上對人類進行善與惡的劃分。

中文譯者:以禮(Daniele Mo)